草原生态孕育的远古文明|生态文化主题征文选登
作者: 来源:中国环保协会 发布时间:2024-08-05 00:39:52 浏览()次

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东郊公里处的哈克镇,原本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农业镇,曾因出土了一批精美细石器、玉器文物,一夜间名扬天下。

炽热的阳光穿过云层,在流淌的海拉尔河面上泛起粼粼银光,小镇河湾处升腾的水蒸气与晨雾交织在一起,素纱般弥漫在天地之间,朦胧的林中不时传来老牛低沉的“哞哞”声,偶尔闪过三河马驰骋的身影。极目远望,小镇南面是平缓的山川,东侧是大兴安岭山脉向呼伦贝尔草原过渡的低洼丘陵地带,其间分布着丰沛的草场、茂盛的林地、宽阔的水域、肥沃的耕地和一望无垠的河套湿地,由东至西的海拉尔河像一条飘带在小镇恣意舒展后,廊腰缦回向西北折去。

正是由于海拉尔河水的溉泽,湿地的滋润,形成了哈克独特的自然环境,成为几千年前古人类繁衍生息的家园。哈克蒙语意为:(低洼草原的塔头墩)海拉尔河流经哈克村一组西岸的台地辽阔平坦,河岸边突兀着一座风格独特的浅灰色钢构建筑,像一只巨型灰鹤在仰天啼鸣。这座占地万平方米的“哈克遗址博物馆”,多年来与长风为伍,河水相伴,曾向慕名前来的世人展示着远古时期的文明。广场上雕塑逼真的高大猛

犸象,依然在徜徉,不远处的古人类在阳光下采摘劳作,河岸边停泊着归来的渔船……时光仿佛在这里凝固,岁月又回到了原点,远古的气息弥漫在静悄悄的台地上,聚落成一幅天人合一的画面。

踏着长满荒草的石板路,我在离博物馆不远的台地上坐下来,望着脚下流淌的海拉尔河,感受清风的吹拂和浓郁的花草香,远处仿佛传来了先祖走近的脚步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宜居的生态环境孕育了呼伦贝尔最初人类文明的根系。考古学家在呼伦贝尔草原发现最早的人类活动迹象表明,北方广袤的森林、辽阔的草原和众多的河流湖泊,给远古人类提供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食物,他们获取温饱的脚步在林间草地找到了躲避风雨、防止野兽侵袭的栖身处,哈克遗址是目前呼伦贝尔发现人类最早居住的家园。

“哈克遗址博物馆”内存放着细石器、骨器、陶器、玉器和原始人类墓葬等实物,还原出呼伦贝尔地区最早的人类生产生活场景。根据这一文化遗存命名的“哈克文化”,早于长江流域的良渚文化、黄河流域的仰韶文化和辽河流域的红山文化的遗存,被中国权威史学家称为“文明的星光”。

今年岁的赵越,曾是呼伦贝尔盟(市)民族博物馆馆长,他对我说:“草原上海拉尔河沿岸的生态环境,非常适合古人类的生存,特别是从森林到草原的过渡地缘,让人类找到了自己的立足之地。而人类的生存及孕育的文明,必定要与河流有关”。

把生态写作确定为一种方向,这是近年文坛盛行的一种潮流,形成了浪花纷呈的态势。而把生态作为追溯远古文明形成的背景,从历史的遗迹中去找寻和印证,这是我在参观时愈发强烈的冲动。跟随展厅变幻的灯光,我仿佛在几千年前的时光隧道里穿行,感受着远古人类文明星光的照耀。

那是秋天的一个上午,哈克镇团结队有个叫沙金山的农民来到博物馆找到赵越,他打开一个粗布包袱皮,指着一堆青灰色石头说:“如果这是文物,就献给博物馆,不是就扔掉”。赵越看后大吃一惊,这是远古时期的细石器啊,做工相当精致,而且还有一块玉璧!

沙金山介绍说:“去年雨季发海拉尔河发大水时,出槽的河水把周围的土地都给淹了,大水退去后,我去整理农田时,就发现了这些青石头,拿回家一些给孩子们玩儿,但我琢磨着这石头不一般,也许你们博物馆有用”。

赵越立即让沙金山带路,叫上博物馆的几个人带上工具,来到了他家的土豆地开始挖掘,不一会儿他们就挖到了一些细石器、陶片,还有人骨碎块。

一连几天,赵越在哈克附近进行了仔细踏查,他根据这里独特的生态环境,认定这里具备符合古人类居住的条件。

回到博物馆,赵越仔细观察着眼前的玉璧,它内外缘均呈圆形,器体扁薄,而且光平,靠近内外侧边缘略薄,器体周正端庄,

玉璧呈黄绿色,半透明,夹杂红褐、灰褐色瑕斑,更显得精美可人,他推断是件上等礼器。

我在“哈克遗址博物馆”展厅的玻璃柜里,见到了这枚重见天日的玉璧,它静静地躺在金丝绒布上,似乎还在梦乡沉睡。尽管经过了几千年的地温水溶,它光鲜的容颜没有丝毫带着出土时的暗淡和憔悴,圆润的体质没有改变,人文的风采依旧如初。它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美梦有一天会被人惊醒,会被人当做见证历史的文物对待?

面积万平方公里的呼伦贝尔,分部着森林、草原、湖泊和湿地。这里环境优美,植物茂盛。东高西低的地质构造,使草原和森林分布着多种成分的矿产资源。我对制作玉壁的玉石来源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东北知名玉石产地在辽河流域,往北则贝加尔湖附近也产玉,呼伦贝尔的达赉湖周边更是玛瑙遍布。而哈克先民一定是在海拉尔河边就地取材,先是加工成了石镞、石刃,将质量上乘的石头加工成了玉斧、玉锛、圆形边刃器等,以此来做为生产生活的工具。

我在作家乌热尔图先生所著的《草原秘藏——游牧族群玉雕器物》一书找到了这样的答案:“从地域文化的视角看,呼伦贝尔大草原背靠大兴安岭山脉,其北段、东段及东南方向,缺少流入此类器物的历史文化条件,唯有呼伦贝尔西北部及西南方向,是一个敞开的文化通道,可与历史文化活跃区相沟通。那片地域的大致方向是:内蒙古高原北部及蒙古高原中南部的狭长地带。

毫无疑问,那一区域是历史上诸多文化并存的广阔空间……”书中所描述的地理环境,实际上是指横亘在东北段的连绵山川,密布的森林和悬崖峭壁,阻挡了草原与外界的交流。没有文字记载是何年何月何人,历经何种艰难险阻,最终沿着汇入海拉尔河的伊敏河逆流而上,在大兴安岭南端找到了一条走出草原的通道,那里不仅有适宜的气候,还有丰富的物产、水草丰沛的草原……

哈克文化遗址的发现,让赵越更加坚信了生态环境决定草原文明起源、“多元一体”论的合理性,因为,目前在呼伦贝尔已确定“扎赉诺尔古墓群”是汉代鲜卑人的遗存;海拉尔附近出土的“谢尔塔拉古墓群”,是公元世纪室韦人的遗存;那么,呼伦贝尔多地从未间断出现的细石器,是不是草原各民族早期同大自然共生共荣的遗存?特别是早于红山文化的玉璧,可不可以有助于把中华文明年提升到与古埃及、古印度、古巴比伦等年文明史同列?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刘国祥副研究员,听完赵越介绍“哈克遗址”情况后非常震惊,当即放下手头工作,带着两位技工登上了飞往呼伦贝尔的飞机。

当时已小城是秋季,草木日渐枯黄,候鸟开始迁徙。夜晚刮过的阵阵寒风,给即将进入冬季的海拉尔河畔台地,披上了一层晶莹的白霜。阴沉低垂的灰蒙天空,不时传来结队南飞的声声雁鸣,仿佛在与草原做迁徙前的告别。

我曾向赵越询问,远古的祖先是如何在这里度过凛冽的严冬?空旷的原野上,没有藏身之处,搭建的草屋茅舍更难以抵挡狂风暴雪,唯有台地临近河边的陡峭崖畔,可以挖出半地下洞穴,但也难以在此熬过零下多℃的低温。

赵越介绍,根据考古发现,那时活跃在海拉尔河畔的古人类,已开始了取火。他们许多求生的智慧和技能,今天草原上的游牧民族还在效仿,另外,他们也许春夏之际在草原生活,冬季南迁……

一连十几天,赵越陪同请来的专业考古人员,在方圆平方公里的“哈克遗址”台地上进行了地毯式的搜寻。

当地的村民每天好奇地看着这些人用皮尺、手铲等工具,测量他们经常出入的河岸与台地,在挖开的土坑前仔细打量着土块碎石,就像发现了奇珍异宝,眼光里都带着惊喜。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或许现在不知道,他们脚下的土地,曾是远古祖先的聚族部落,这里不仅是风水宝地,更是列祖列宗血脉的源头。

据了解,呼伦贝尔草原目前发现的众多人类文明遗址,都与生态环境息息相关,古人类的足迹始终贯穿在海拉尔河的轴线上。这是流经呼伦贝尔草原一条最大、最典型的河流,也是额尔古纳河源头之一,她发源于大兴安岭原始森林深处的吉勒老奇山,全长多公里,一路向西。

海拉尔河,系蒙古语,意思是冰雪融化流下来的水,含有墨色之意。这与黄土地流出的水称为“黄河”,红土地流出的水为“红河”一样,都源自人类朴素的形象思维。我的眼前常常出现远古人类在海拉尔边打磨细石的场景:一块块石头,在他们手中伴着河水的冲刷,打磨制作成一件件生活生产用具,石刀、石片、石锥……以三角形凹底形石镞为代表的细石器制作工艺,其年代要比中原地区发现的久远,被誉为中国细石器的顶峰之作。

在呼伦贝尔大地行走时,我愈发感觉到真正在草原上生活的人们,对大自然的尊重和敬畏已融入灵魂中,他们不希望看到草原蔚蓝色天空被纵横的高压线分割;不希望看到铁丝网交织的“草库伦”限制了马蹄的奔驰和游牧转场;不希望看到工厂直冲云端的滚滚浓烟……我相机里十年前拍摄的几处草原景色,有的已经永远不会再重现,草原沙化了、湖泊干涸了、鼠害加重了……人类为了短期利益污染破坏草原生态的行径还时有发生。截断河流的水库让大量河水蒸发,下游水枯;石油开采导致附近的草场地表水位大幅下降……

我的写作时而变得清晰时而又变得模糊,因为侧重生态环境的关注,就会发现人与环境之间的矛盾还依然存在,有时愈发加剧,为此让我的笔触变得沉重迟缓。

联合国考古队专家毛铭认为,哈克文明具有世界意义,尤其在中亚地区,它不会单一出现在呼伦贝尔草原,与南西伯利亚、哈萨克、外蒙、中亚锡尔河草原、乌拉尔山脉、高加索等一系列文化遗址存在的文化联系性,有待深入的发掘与研究。

据悉,在呼伦贝尔草原上,同类环境下的文化遗存有多处。记载着不同时期人类文明的进化过程。蛮荒的远古时期,

人们在和风雨雷电、灾害猛兽的抗争中,伴随着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他们的记忆随着岁月的流逝不断忘却又不断更新,唯有石匠能在石头上留下深深地划痕,更有巧匠会把珍贵的玉石按照自己喜欢的女人模样,打磨成佩戴的饰品。简单的线条后似乎隐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天不知,地不知,人不知,只有石知、玉知。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权威专家认为:“哈克文化遗址”最显著的技术特点就是对细小石器的高超压制技术无论是在中国乃至东北亚石器压制技术在这里达到了中国新石器的顶峰”。

为了验证哈克人制作石头工具的实用性赵越曾买来一大块鲜羊肉当众进行分割,不到五分钟羊肉就被细石器的利刃割成碎片。

“哈克文化遗址”首次发现的“玉面人”让考古人员对哈克史前文化的探究,提升到了一个全新的领域。中国著名玉器研究专家周南泉先生认为,中国玉器中以人物为造型的很少见,哈克文化“玉面人”是迄今为止国内考古发现最早的一件,要远远早于红山文化、良渚文化、戚家文化。哈克的“玉面人”创造了很多个第一:一是哈克人已熟练掌握了玉石的开片技术,“玉面人”是用一整块玉石做成的;二是独特高超的斜下打孔工艺;三是设计独特,玉面是人的五官,比例均衡,打磨光滑;四是“玉面人”像的帽子或者头发有龙纹饰的造型,表明龙的造型始祖在哈克出现。是“玉面人”的寓意是对祖先的崇敬,进一步证明哈克文化出土的玉器是中国玉文化的源头。

几千年来,草原森林随着季节的转换,局部区域也不断发生着地质变化,聪明的人类始终遵循着天道,在游牧、渔猎、农耕宜居之地,延续了繁衍生息的血脉,留下了文明的遗迹。这是适者生存的前提,也是人类作为高级动物不断进化的规律。

纵观一千多年间草原众多部族的诞生与消亡,荣辱与辉煌,都是先以生存空间为依托,然后一点点扩大向外延伸的脚步,最终找到自己适合生存的领地,当然,一切的争斗和杀戮,都是对所需环境的索取与占有。草原的广袤无垠、森林的苍茫浩瀚,还有驰骋千里的马蹄,让马背民族的胸怀变得博大辽远,虽然他们的铁蹄踏遍了世界,看遍和享受了富贵荣华,最终还要回到念念不忘的草原,那里的山水草木、风土人情已成为他们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精神依附。

此刻,重新站在寻找中国文明起源的高度,从体质人类学、大自然生态环境及人类的社会关系来审视“哈克文化”,进行考古写作,我深感意义非凡。

如今,“哈克遗址博物馆”的文物已迁至新建的博物馆里,我在展厅里循序浏览,身临其境般在海拉尔河畔的台地上驻足,远古的气息扑面而来,耀眼的星光在天幕闪烁……

作者简介:

晋铭,内蒙古呼伦贝尔人,毕业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国家一级作家。鲁迅文学院第三十八期文学创作培训班学员。呼伦贝尔市第五届政协委员。享受政府特殊人才待遇津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内蒙古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呼伦贝尔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散文选刊·原创版》签约作家。原《骏马》期刊主编。现任呼伦贝尔市文学艺术事业发展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