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易，清华大学教授，中国工程院院士，著名环境领域专家和环境教育家。曾任清华大学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科协副主席、全国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等。她在国际学术界与国际环境领域享有较高声誉，曾任世界工程组织联合会副主席等重要职务。
2016年环境日主题为“改善环境质量 推动绿色发展”。那么，绿色发展和以往的经济发展方式有何不同？如何才能实现绿色发展？绿色发展需要我们做出哪些努力？在日前召开的中国环境科学学会生态产业分会2016年学术年会上，记者专访了中国工程院院士、清华大学环境学院教授钱易。
对话人：中国工程院院士钱易
采访人：中国环境报记者文雯
与以往经济发展方式相比，绿色发展有何不同？
■绿色发展是一种全新的经济发展模式，注重经济、社会、资源和环境的综合发展。
中国环境报：绿色发展是一种什么样的发展方式？与以往经济发展方式有何不同？
钱易：绿色发展是一种全新的经济发展模式，是在对我国当前经济社会发展及生态环境形势全面分析的基础上做出的英明决策。既顺应世界发展的潮流，更符合我国国情，对我国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改善人民生活，以及保护地球生态都有不可估量的重要意义。
综观人类文明历程，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的物质生活发生了很大改变，但也出现了很多生态环境问题。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建设取得了世人瞩目的成就，但与此同时，经济发展带来的快速资源消耗和严重环境污染，已经使广大人民的健康受到威胁，也大大制约了经济发展。我国迫切需要构建绿色、可持续的发展模式。自1993年以来，我国就把可持续发展战略定为国家基本战略。“十二五”规划纲要明确提出，要树立绿色发展理念，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要发展循环经济，提高生态文明水平。但事实表明，我国改革开放30多年来，已经出现一批资源枯竭型城市，雾霾天气困扰着很多城市居民，水污染威胁着饮用水安全，还有垃圾围城的问题，土壤污染造成食品安全问题。虽然我国GDP已经居世界第二位，但这是人民心中的美丽中国吗？当然不是。这符合党和政府的发展目标和一而再、再而三的指示吗？当然不符合。
面对严峻形势，党的十六大提出，以信息化带动工业化，以工业化促进信息化；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人力资源优势得到充分发挥。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坚持绿色发展，必须坚持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基本国策，坚持可持续发展，坚定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道路，加快建设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社会，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现代化建设新格局，推进美丽中国建设，为全球生态安全作出新贡献。
绿色发展方式也是我们经常提到的循环经济。李克强总理在2015年6月12日召开的国家应对气候变化及节能减排工作领导小组会议上指出，把绿色、低碳、循环经济发展作为生态文明建设的重要内容，拓宽经济增长与环境改善的双赢之路。这一指示明确表明，循环经济就是绿色经济，也必然是低碳经济。
传统的经济模式是开采资源、生产产品，使用完产品后就废弃，这种直线型的经济模式浪费资源、破坏环境。与传统的发展模式相比，绿色发展的主要特征是：它是从单纯以经济增长为目标转向经济、社会、资源和环境的综合发展；是从注重眼前利益和局部利益转向注重长远利益和整体利益的发展；是从资源推动型的发展转向知识推动型的发展；是从对自然掠夺的发展转向与自然和谐的发展。循环经济模式是在生产过程中尽量节约资源，实现资源的重复利用和循环利用，在产品使用后将废品变成再生资源，形成一个循环的流程。循环经济提倡的三大原则是：减量化、循环化和资源化。与传统经济相比，它可以将高开采、高利用、高排放改变为低开采、高利用、低排放。这样完全可以实现节约资源、减少污染的双赢。
绿色发展对产业绿色化提出哪些要求？
■要使资源消耗量减到最低，使污染排放量减到最小。
中国环境报：如何才能实现绿色发展？
钱易：循环经济要求发展绿色产业，包括绿色的工业、农业、交通、能源、建筑、旅游和服务等，要使资源消耗量减到最低，使污染排放量减到最小。
绿色产业的特点是提高资源利用率，减少资源消耗量；提高能源利用率，采用可再生能源，减少温室气体排放；改善产品设计、工艺过程和设备、加强生产管理，减少废物排放量；尽可能回收利用各类废弃物，把废物变成资源。
绿色产业有多种具体发展方式：清洁生产、绿色制造、绿色化学、生态工业园区、工业生态学和清洁能源。
清洁生产要求实现生态设计的目标，即资源利用效率最大化，减物质化，非物质化；能源消耗最小化，尽量采用清洁能源和可再生能源；污染物排放量最小化；产品性能好、质量高、耐用性强、外观美和成本低。
我国钢铁工业推广清洁生产和循环经济，搞“三个循环”，实现了华丽转身。第一个循环是可燃气体循环，炼铁炉、炼钢炉产生的气体都用来发电；第二个循环是水的循环。所有冷却水经过适当处理以后都循环利用，再加上工艺改革，推行清洁生产，所以每吨钢用的新水量越来越少。2000年为 25 m3/t，2010年就减少至4 m3/t。如唐山钢铁公司每吨钢的用水量仅为1.8 m3/t，而且采用的全部是中水。第三个循环是固体废弃物循环，用钢渣制造建筑工业原料。“三个循环”实现了经济效益和环境效益双提升。
绿色制造业就是再制造业，要求以优质、高效、节能、节材、环保为准则，以先进技术和产业化为手段，将废弃机械的零部件重新使用在新机器上。再制造产品的质量和性能达到或超过采用全新材料的产品，成本却只是全新材料产品的50%，可节能60%、节材70%，对环境的污染与采用全新材料制造产品相比显著减轻。
化工产业是众所周知的重污染产业，但近些年来绿色化学和绿色化工在世界各国得到高度重视。绿色化工提倡的是：原料绿色化，即采用无毒无害的原料和可再生原料；化学反应绿色化，实现原子经济反应；反应介质绿色化，即采用无毒无害的催化剂、溶剂和助剂；产品绿色化，要求生产环境友好的化工产品；能源绿色化，应使用绿色能源和可再生能源。
在建设绿色产业的行动中，必须把能源的生产和使用作为一大重点。以低碳、高效，为应对气候变化做贡献为目标，节约能源，提高能源效率，加强煤的清洁利用和综合利用。提高可再生能源的比例，包括生物质能、太阳能、风能等。开发和利用非常规气（页岩气、煤层气），并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利用核能。在使用可再生能源的情况下，一定要注意进行生命周期全分析，即必须分析风力发电机、太阳能光电板生产过程中的耗电量及污染排放量，努力开发和使用清洁生产工艺。
煤的高效低碳利用可以采用多联产方案。例如，上海外高桥第三发电公司在节能减排上取得了很大成绩。其生产1度电所需的燃煤比世界纪录少10克，相当于在技术上领先一代；其氮氧化物、二氧化硫等主要污染物排放指标远优于全球最严标准，甚至比绿色的天然气发电排放量还低；同时，做到了保安全、降能耗、减污染和低成本。
此外，我国非常规气开发已经形成热潮。目前，我国煤层气已开始商业生产；勘探表明，页岩气储存量也很丰富。同时，要探索使用省地、省水、省钱、环保的开发方法，争取2030年页岩气年产量突破1000亿立方米。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各地建设了大量工业园区，或称经济开发区。要实现绿色发展，让这些工业园区生态化是一项不可忽视的任务。生态工业园区的特点有4个：一是园区内所有工业企业应大力推行清洁生产，提高资源利用效率，减少废物排放量；二是园区内不同工业企业之间应建立产业共生关系，将一个工厂的废弃物作为另一个或多个工厂的原料加以利用；三是在园区内不同工业企业之间实现能源和资源的梯级利用，使资源和能源的利用率达到最高；四是园区内的工业企业共享基础设施。
农业也面临绿色化要求。党的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要加快转变农业发展方式，走产出高效、产品安全、资源节约、环境友好的农业现代化道路。《全国农业可持续发展规划》提出的重点任务包括：优化发展布局，稳定提升农业产能；保护耕地资源，促进农田永续利用；节约高效用水，保障农业用水安全；治理环境污染，改善农业农村环境；修复农业生态，提升生态功能。还针对生态环境保护提出重大课题，即农业面源污染防治攻坚战、化肥农药使用量零增长行动、东北产粮大县黑土地保护利用、重金属污染耕地修复和地下水严重超采区综合治理。
绿色发展对人们的生活方式有哪些影响？
■推动形成与我国国情相适应的绿色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
中国环境报：在其他领域，实现绿色发展还需要作哪些努力？
钱易：在消费领域，绿色消费模式涉及衣食住行。实现绿色消费就是要倡导文明、节约、绿色、低碳的消费理念，推动形成与我国国情相适应的绿色生活方式和消费模式。使用节水产品、节能汽车、节能省地住宅；减少使用一次性用品；限制过度包装；抑制不合理消费，反对大吃大喝；推行政府绿色采购。
也许有人会说，消费可以拉动经济发展，限制消费岂不是会阻碍经济发展？是否会影响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这种观点缘于对绿色消费缺乏全面的理解。党的十八大已经明确了中国将在2020年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宏伟目标。这个目标告诉我们，人们的消费是一定会大大增加的，但我们要的是合理的消费而不是浪费，我们希望人们都能过上舒适的生活而不是奢侈的生活。
在城市规划领域，要实现绿色城镇化。目前，我国城镇化发展迅速，必须高度关注城镇化的绿色发展。城市规划设计应以生态文明理念为指导，控制城市规模，不应一味扩大、膨胀；各类建筑的布局要合理，减少对市内交通的需求；城市交通应以公共交通为优先，提倡步行和自行车出行；公共建筑，特别是政府办公楼、广场，不能追求大、洋、阔；反对耗费资源、金钱，建设没有实用价值的所谓形象工程、标志工程。德国主张非中心化的城市发展模式，即发展规模小、数量多、分布均衡的城市；城市行政资源和服务功能实现等值化分布；振兴中小城镇，推动不同区域以及城乡之间的协同发展。城镇的基础设施建设也要符合生态文明理念，交通设施、给水排水设施、垃圾回收利用和处置设施等，都要以保障民生为先，以资源节约、环境友好为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