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业是浙江宁波的立市之基。
“港通天下”是宁波人的自豪。在宁波舟山港梅山港区集装箱码头的岸线上，巨轮靠满泊位，远程桥吊与无人集装箱卡车正忙中有序地装卸货物。300多条航线联通、600多个港口，宁波舟山港是全球首个年货物吞吐量突破10亿的大港。近日在宁波举办的第三届中国—中东欧国家博览会暨国际消费品博览会，中东欧商品进口订单首次超过100亿元。
宁波还是个盛产“冠军”的城市——累计拥有国家级制造业单项冠军83个，数量位居全国各城市第一；主导产品市场占有率位居全球第一的企业，宁波累计有137家……
如果把城市特色比作学科专业，那么宁波一定是一位理工科学霸。这座因港而兴的工业大市，看起来与生物多样性保护并没有强关联。然而，全国首个生物多样性友好乡镇在这里诞生，象山人拯救抹香鲸的故事在这里书写，2023生物多样性友好城市主题活动在这里举办……
这座工业城市以实际行动展示着“从协议到协力”保护生物多样性的浪漫，也以自己的态度和实践回答了为什么要保护生物多样性、城市发展与多样生命如何相处相依的命题。
空间之问：工业用地紧张，该不该为保护生物多样性腾地？
5月初，今年第一尾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镇海棘螈在北仑区柴桥街道瑞岩林场破膜而出。
蒋晓东摄。
作为宁波舟山港的核心所在地，北仑区拥有5个国家级开发区、4个港区，具有明显的“大港口、大工业、大石化、大物流”的工业型城市特征。就是在这样一个临港区，发现了宁波市特有的物种——镇海棘螈。世界自然保护联盟（IUCN）将其列为濒危物种红色目录极危（CR）等级。
很长时间以来，北仑区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的重点之一就是挽救镇海棘螈。早在1996年，宁波市林业局和北仑区政府联合建立了镇海棘螈保护区。至今，保护区面积已从最初的200平方米扩大到12000平方米。2020年，北仑林场与中国计量大学合作修建了新的镇海棘螈自然保护地，进一步扩大镇海棘螈的种群数量和栖息范围。为解决保护区内繁殖水坑因气候干旱而干涸的问题，北仑林场修建人工蓄水池。2021年，宁波市生态环境局北仑分局、宁波市自然资源和规划局北仑分局、北仑区柴桥街道共同举办了“生物多样性保护之镇海棘螈野外放归”活动，350余尾人工繁育的镇海棘螈被放归大自然。
值得注意的是，镇海棘螈的保护范围一直在扩大。记者从宁波市生态环境局北仑分局了解到，今年，北仑区将建设以研学为目的的镇海棘螈主题馆，目前还在立项阶段。
问题来了，近年来大批重点项目进驻北仑区，临港产业和制造业的快速发展让土地尤其是工业用地日益紧张。如今还要继续建设研学主题馆，土地从哪里来？资金从哪里来？
“事实上，我们用了一年的时间协调各部门工作。生态环境部门发挥统筹作用，协调自然资源部门解决用地问题，沟通企业解决资金问题。最终，一家国企愿意出让200亩土地并投资建设镇海棘螈主题馆。”宁波市生态环境局北仑分局相关负责人表示，各相关部门、企业、街道的积极配合是工作顺利推进的关键。
据了解，今年北仑区将投资上亿元建立生物多样性体验地。对于北仑区来说，绿色发展的重点主要在减污降碳协同增效等方面，为何花大气力推动生物多样性一系列项目的落地？
“一直以来，北仑区给公众留下的印象是重工业区，我们想打破这种固有印象。通过保护生物多样性，或许可以找到一条新的发展路径。”宁波市生态环境局北仑分局相关负责人坦言，关于生物多样性，过去只注重保护，镇海棘螈‘藏’在保护地里、实验室中，公众甚至不知道号称‘宁波大熊猫’的镇海棘螈长什么样子、在哪里生活。如今，北仑区想通过生物多样性教育，为孩子们种下生物多样性保护的种子。“我们知道自己生物多样性的本底资源相对不丰富，但我们的理念就是有什么就去努力做什么。”
发展之问：是企业保护了白鹭还是白鹭护航了企业？
中国环境报记者站在中国石化镇海炼化公司（以下简称镇海炼化）内，一侧是杜牧笔下的“白鹭图”——“雪衣雪发青玉嘴，群捕鱼儿溪影中。惊飞远映碧山去，一树梨花落晚风。”另一侧是巨大的炼塔油罐和密集的炼化管道。很难相信工业文明和生态文明在眼前共存且交相辉映。
图源中国石化镇海炼化公司微信公众号。
白鹭对于镇海炼化来说是“明星代言人”。“2013年，我们开始举办公众开放日，记得有一位公众代表全程坚持戴口罩，他认为一家石化企业必然污染严重，但是他在参观完白鹭之后就把口罩摘了，因为闻不到任何异味。所以我们有一个理念是‘让白鹭告诉你’。”镇海炼化宣传部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白鹭是生态环境的“检验师”，茂密的植物、稳定的水源和充足的食物是它们选择繁殖地的必要条件。对于一家石化企业来说，“邻避效应”似乎在所难免且不易解决。而对于镇海炼化来说，白鹭在这里繁衍生息十多年，诉说着这家石化企业保护生物多样性的努力和成效，赢得了群众的理解与支持。
2007年，镇海炼化员工在厂区液化气装瓶站边的小树林里发现了白鹭的踪迹。自此之后，厂区建设坚持为白鹭“让路”。2014年前后，企业需要在白鹭园附近新建一条输油管道。最便捷、经济的方案就是要穿过白鹭园，但为了不打扰白鹭，企业重新设计方案，管道绕着白鹭园走，光是管道工程费用投资就增加了约300万元。
项目敲定后，施工时砂轮一打，噪声必然会驱走白鹭。企业特意将项目施工时间安排在了白鹭南飞越冬的秋冬季节。原定一年完成的工期延迟到了三年后才完工。
2020年起，镇海炼化分两期改造白鹭园，构建核心区、拓展区与辐射区等“三区”生态。核心区面积从2200平方米增加到12000平方米，挖掘大面积水体，投放本地野生鱼种，通过自然繁殖逐步形成生态系统，丰富白鹭食物来源；拓展区对厂区塘下河、雨水沟清污分流综合治理；辐射区通过厂区绿色管廊带连通石化区，河流、湿地、滩涂进一步丰富白鹭的食物来源，融入镇海区国家级生态示范区建设。
图源中国石化镇海炼化公司微信公众号。
保护白鹭为镇海炼化带来了什么？“它们在这里安家的十多年，是镇海炼化高质量发展的关键期。”镇海炼化宣传部工作人员感慨地说。
作为国家首批八家环境友好企业之一，“废气不上天、固废不落地、废水不出厂”是镇海炼化的目标。从研究乙烯含硫废碱液处理为工厂“净味”到持续攻关洁净能源、绿色石化与先进材料领域内的前沿技术，从打造“无废无异味绿色示范基地”到建立碳排放全过程管理工作流程、加快实施近岸碳封存示范工程、算山码头滩涂光伏发电等项目，从自身治污增绿到牵头创建“绿色石化产业链创新联合体”，推动绿色石化产业链向生物技术、环保新材料、新能源等绿色低碳领域延伸，镇海炼化走出了一条高质量发展之路，也向世界展示着中国石化企业的“绿色担当”。
据了解，被誉为2021年度“央企十大超级工程”的镇海基地一期项目仅用时22个月便于2022年1月产出合格乙烯。镇海基地二期项目建设目前正在加快推进，预计到“十四五”时期末，中国石化镇海基地将形成3000亿元年产值的产业格局。
“白鹭是提醒、是鞭策、是证明，没有绿色发展理念为基，我们不会走到今天。”镇海炼化宣传部工作人员说。
价值之问：生物多样性能促进绿色共富吗？
生物多样性值多少钱？这是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要算的一笔“关键账”，也是一笔“复杂账”。但是在宁波市海曙区龙观乡，这笔账有了简单且直观的体现。
江虹霖摄。
在李岙村，村民们可以“晒着太阳赚钱”，因为推广光伏屋顶，出售绿电为村集体增收60余万元，数千户村民用上免费“光伏电”，4个“光伏村”每年减排二氧化碳4486吨，
在中坡山森林公园，蜂农们采蜜忙得不亦乐乎。龙观乡的“四明中蜂”被称为“中华蜜蜂”最好的蜂种之一。然而，曾经蜂农采蜜，一般会捣碎蜂巢取蜜，蜂群无法存活，养蜂产业不可持续。“全产业链中蜂生态平衡保护基地”负责人张海红带来了科学的“子蜜分离”养殖法，从前一个蜂箱产蜜10斤，现在可达15斤。依托“公司＋基地＋农户”的发展模式，户均养蜂增收30％。
在宁波红茶制作技艺非遗传承人杨晋良的茶园，绿茶、红茶、白茶一应俱全，培育了不少全国金茶奖品牌，带动茶农收入增加30％—40％。
“2021年，龙观乡十个村中只有两个村的收益达到50万元以上，而去年，我们十个村营收全部达到了50万以上。”龙观乡党委书记虞挺告诉记者。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龙观乡的这些创业者多是外乡人，他们扎根龙观乡有一个共同的原因——优质的自然资源禀赋。然而，丰富的生态资源并不足以让一个73平方公里的乡镇频频“出圈”，成为全国首个生物多样性友好乡镇试点，并在去年底亮相COP15。探索乡镇层面的生物多样性保护路径，并以生物多样性保护促进共同富裕才是这个乡镇的独特之处。
江虹霖摄。
虞挺表示，生态保护高于一切是龙观乡的基本乡策。2007年，龙观乡明确绿色经济定位，一切规划建设为生物多样性“让路”，积极探索将生物多样性利用和保护纳入乡村治理、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全过程，逐步形成“政府引导、专家指导、企业加盟、群众参与、金融支持”的生物多样性发展模式。
“我们是良好生态环境的受益者，我们也愿意成为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实践者。”杨晋良对记者说，“茶叶不可能全年都产出，如何做到可持续？我尝试建设了百草园等场景，吸引孩子们来研学，在实现生物多样性教育的同时获得一定受益。”
研学教育在龙观乡已经成为具有市场竞争力的发展路径。记者在另一家研学教育营地——半山伴水度假村看到，一辆辆校车停在营地内，学生们正有序参与研学。据半山伴水度假村相关负责人介绍，当天约有700名学生进行研学，研学市场的火爆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益。
生物多样性到底有多重要？大量投入生物多样性保护工作，回报在哪里，值不值得？宁波以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无论是依山而立还是向海而生，宁波市各区、市、镇都依据自身特色作出了生物多样性保护的探索。他们的故事相较而言或许不足以成为典型，但却从侧面印证着中国生物多样性保护的决心与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