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圈地区为蒙宁陕晋交界区大致位置,可以看出,这一地区与煤炭资源分布图中的富煤区高度重合。
◀图为紧邻黄河的乌海段工业区。
◀图为蒙宁陕晋交界地区普遍存在的露天渣山带。
◀图为石嘴山业区企业烟囱排出的黑色烟粉尘。
“在三大重点区域基础上,加强对东北地区、蒙宁陕晋交界地区、苏皖鲁豫交界地区等区域的关注”,前不久在生态环境部例行新闻发布会上大气环境管理司司长刘炳江将话题一抛出,便激起千层浪,曾经处于人们视线之外的几个地区走到了舞台中央。
热度持续发酵。生态环境部近日印发的《关于在疫情防控常态化前提下积极服务落实“六保”任务 坚决打赢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的意见》中,再一次对这些地区加快建立区域协作机制”进行鞭策。在例行发布会上,刘炳江已经对苏皖鲁豫地区进行了细致分析,那么蒙宁陕晋交界地区目前大气治理形势如何?存在哪些突出问题?请看记者的采访报道。
如果你因为蒙宁陕晋交界地区为何被列入大气治理重点关注地区而打开网页搜索,那结果恐怕让人有点失望,因为目前这一地区在网上比较有热度的帖子多是驴友们的旅行笔记,他们醉心于沿线城市的历史底蕴和人文风光。另一群同样行走的人却早早注意到了这一地区日益严重的污染带。
区域有何特征?
蒙宁陕晋交界地区即内蒙古自治区、宁夏回族自治区、陕西、山西四省区交界处,东临京津冀,南向长三角。在地图上放大,可以清晰地看到主要涉及城市有乌海市、阿拉善盟、鄂尔多斯市、石嘴山市、榆林市、韩城市、河津市等地区(不完全统计)。
将这一区域图与中国煤炭资源分布图对比,会发现一个有趣的重合:这里的煤炭资源禀赋存量位居全国之首,所涉城市均为煤炭重镇,所以这里也被称为我国的能源化工基地。
良好的资源禀赋为煤炭及其衍生企业在这里扎根壮大提供了肥沃的土壤。内蒙古鄂尔多斯、陕西榆林和山西朔州有煤炭”金三角”的美誉。从2003年到2012年,这一区域经历了十年黄金发展期,2013年开始衰落。2013年,煤炭“金三角”煤炭产量分别达到5.76亿吨、3.39亿吨、2.20亿吨。
与此同时,乌海—鄂尔多斯—阿拉善地区又在蒙西自成一个小三角经济带,共有4个省级工业园区,6片较集中的工业聚集地。燃煤、电力、焦化、化工、冶金等高能耗工业在大西北植被稀少的土地上“野蛮生长”。 粗放集中的发展模式形成了密集污染的局面,再加上各地环境基础设施薄弱、监管能力有限,致使这里生态环境形势严峻。
时任乌海市环境科研所所长的全化民曾在论文中这样描述:形成“从石嘴山至碱柜南北近100公里的、面积近2500平方公里的区域性大面积极重污染带” 。
2015年环境保护组织“空气侠”来到这里时,真切感受到污染的严重性。
“那里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没有生命力。”“空气侠”负责人赵亮回忆道,“目之所及除了钢筋水泥的工业园区,就是荒凉的戈壁、林立的烟囱和来来往往繁忙的运输车辆。烈日暴晒下,空气中还弥漫着多种呛鼻的味道。一阵风过,飘过来的是粉尘与泥土的混合物,汗水顺着脸颊淌下,会将脸上的土冲出一道道印记。”
存在哪些问题?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燃煤为主导的能源结构、“一煤独大”的产业弊病,使得煤炭“金三角”地带的环境负荷超重。
记者查阅《2019年内蒙古自治区生态环境状况公报》发现,近年来,自治区无论是细颗粒物还是可吸入颗粒物浓度,蒙西地区明显高出其他盟市一倍左右。
这一结果也与赵亮的走访发现相一致。
2019年8月-10月,他穿行于鄂尔多斯和乌海两地的三响梁工业区、西来峰工业区等,深入工业重镇棋盘井。“多个工业企业烟、粉尘排放不达标,烟囱冒出的烟以黄、黑居多,且园区运输车辆多为重型柴油车,尾气排放和道路抛撒现象明显,沿线多条道路积尘很厚。”赵亮告诉记者,“现在其他重点地区都在向科学、精准、依法治污不断靠拢,但这里的地理条件决定了扬尘等问题的治理难度。被指出问题后企业也在积极整改,增加洒水频次,但西北气候干燥,道路两边都是茫茫戈壁,说白了就都是土,洒水只是杯水车薪。”
这样的问题在宁夏同样存在。例如2018年中央第二环境保护督察组在整改情况“回头看”中就直指石嘴山市平罗县太沙工业园区内多家焦化、精细化工等行业企业存在不同程度的烟尘无组织排放、厂区积尘严重等问题。
通过比较2018年大气问题处罚记录和2019年内蒙古生态环境厅通报记录可以看出,从省级到市级,对工业企业的处罚和问题通报工作一直紧抓不放,但效果却不尽如人意。
对此,国家城市环境污染控制工程技术研究中心研究员彭应登表示,交界地区形成严重污染带的现象,实际上是各省的邻避心理作祟,根源在于用地规划布局不合理。大家都不想过多消耗本省的环境容量,就将高污染高耗能的企业布置在省际交界地区,导致污染物扎堆排放。经区域传输后,不仅仍对本地空气质量产生负面影响,还“祸及”周边城市。例如陕晋交界区影响汾渭平原,苏晥鲁豫交界区同时影响京津冀和长三角地区。
都有哪些行动?
在生态环境部点名关注之前,这些地区已经察觉到自身因粗放发展带来的环境短板问题。力度比较大的石嘴山市,于2019年10月颁布了《石嘴山市工业企业大气污染防治条例》。这是全国首部工业企业大气污染防治地方性法规,已于同年11月1日起正式实施,当地优化产业布局的决心可见一斑。
而几乎被煤化工包围的乌海市,也迈出了有力步伐。在立法层面上,旨在保护和改善乌海市及周边地区大气环境的《内蒙古自治区乌海市及周边地区大气污染防治条例》已于2020年1月1日起正式实施。
在顶层规划层面,今年3月召开的乌海及周边大气污染联防联控工作推进会上,内蒙古自治区党委副书记、自治区主席布小林清醒地认识到,乌海及周边地区的大气污染,表面看是生态环境问题,深层次还是产业结构和发展方式问题,要下决心把结构调过来、动能转过来、质量提上来。
实际上,2015年7月,内蒙古自治区成立了以政府主席任组长的乌海市及周边地区大气污染联防联控工作领导小组,并先后印发一系列文件,要求乌海市及周边地区做到统一规划、统一标准、统一治理措施。2017年,乌海市又与阿拉善盟、鄂尔多斯市、石嘴山市签订了大气污染联防联控合作框架协议。
隔黄河相望的陕西省韩城市与山西省河津市也于2019年传出要“同修秦晋之好”的消息,其中包括整合工业资源、延伸产业链条,共同构建韩城—河津发展共同体,谋求高质量发展。
还需做哪些努力?
可以看出,蒙宁陕晋交界地区各地市都有一些自选动作,小片地区也已在联防联控工作上进行了有益尝试,但类似于京津冀、长三角以及汾渭平原这样统筹大区域、包含众多地市的联防联控机制还未形成。
在近日召开的长三角区域污染防治协作机制会议上,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上海市委书记、协作小组组长李强向三省一市提出,要在更高起点上推动长三角污染防治协作往深里做、向实处落,不断迈上新台阶。
一个“深”字,一个“实”字,点出了区域联防联控工作的关键。蒙宁陕晋地区在起跑线上,无疑也要将这两个字挂在心头。彭应登语重心长地说:“只有各地真正打破地方本位主义,才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联防联控。”
西北政法大学环境与资源保护法学教授丁岩林建议:“可以比照重点区域大气污染联防联控的要求,建立大气区域协同防治小组,从整体上考虑这一地区作为能源化工基地的战略定位与国土空间规划、产业政策之间的协调。”
此外,赵亮在走访过程中还发现一个现象。“西北产煤区过去为其他地区的发展输送了大量煤炭血液,现在污染防治进入纵深阶段,这些地方也不得不面对高质量发展的问题,再加上承载了不少江苏等沿海地区的化工企业,环境风险还处于上升阶段。”
赵亮所说的江苏化工企业位于鄂尔多斯市达特拉旗。记者翻阅鄂尔多斯市人民政府公开文件发现,2015年4月,内蒙古自治区政府与江苏省政府签署了加快建设蒙苏工业园区的合作协议,产业定位以高端装备制造(含通用航空产业)、电子信息为主导。
虽然定位高端,但现实状况并不乐观。“现在起名字很多都是循环经济区、生态产业园区,仿佛挂上这些字眼就能做到绿色无污染,可细细一查,问题依旧不少。”赵亮无奈地说道,“但值得肯定的是,在经历腾格里沙漠污染等一系列环境事件后,西北各地受触动不小,生态环境部门都很重视公众参与和交流,现在缺少的也许就是相关机制的统一规划指导与深入落地。”
蒙宁陕晋在污染治理上道阻且长,但加快步伐尚为时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