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高速一路向北，穿过万州、云阳时，窗外是大江和丘陵的风景。抵达奉节后，群山陡然变高，江水忽然变绿，巍巍瞿塘峡，世界闻名，一句“轻舟已过万重山”，似乎预示着重庆的山，到这里便将戛然而止。

万重山外面是什么？这就像小时候经常问的“山那边是什么”这个问题一样，既神秘又浪漫，甚至还充斥着一些向往和恐惧。这一次，我决定亲自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

就这样，我穿过了奉节的万重山，来到了巫山。短短六十公里的路程，窗外的群山却一茬高过一茬，遮天蔽日般，密密麻麻矗立在逐渐变成深邃绿蓝色的江水边。山高谷深，望而生畏，望而却步。原来，山外面是更高更美更壮阔的山！

巫山，便建在这群山之中。可别以为这只是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县城，未解之谜悬棺是怎么放到峭壁上的，“当代愚公”毛相林带领村民在绝壁上修“天路”，用一生守林护林的李美成，哪一张名片摆出来不是响当当的？但在我眼里，巫山最值得一说的，是这里的红叶。

坐在游船甲板上环顾四周，红叶铺了个漫山遍野。那是一种很炽烈的红，比火和晚霞还绚烂。游船行至神女溪，这里江水深达六十米，水面既明净又深邃。抬头看天，只见蔚蓝的天空上云卷云舒，巫山十二峰中有一半的山峰都隐匿在这里。这一带的红叶更加密集，一团团，一簇簇，一蓬蓬，仿佛要将这天地都染成嫣红。

巫山县林业局供图

然而风景没有最好看，只有更好看。从水路归来，沿着山路无穷无尽的盘旋向上，车窗外的红叶仿佛触手可及，在眼前像电影画面一般匆匆掠过。大宁河上小三峡的红叶有一种气势恢宏的美，站在高处极目远眺，龙门峡、巴雾峡、滴翠峡上，点缀着层层叠叠的红叶，像画家的调色盘和诗人的文字一样奇幻朦胧。悬崖峭壁上的巴人悬棺、古栈道遗迹，也在红叶的映衬下，吟唱着远古的浪漫歌谣。

沿着“神女天路”一路往上，能到达海拔一千多米的黄岩景区，千仞绝壁，巫山人硬是在这山间劈出了一条天路，看着红叶的美景，也不禁想到了修路人的艰辛。抵达观景平台，只觉浩浩荡荡的红色瀑布从四面八方袭来，一路延伸，直至山下的长江之畔。

巫山县林业局供图

与黄岩隔江相望的便是大名鼎鼎的神女峰，“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只见“神女”在红云锦簇间亭亭玉立，若隐若现间，甚至还有一丝妖娆妩媚。不知她在等待谁，也不知她在祈盼什么，不知她喜怒哀乐，也不知她孤独与否。

林业高级工程师梁洪海告诉我，赏巫山红叶，不仅仅是看红叶。红叶长在公园里，高楼旁，和长在眼前这山水间，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可谓截然不同。2007年，随着首届三峡红叶节在全国一炮而红，巫山看到了一片小小的红叶中所蕴藏的经济价值。

以前，这些长满红叶的灌木丛，枯萎后会被当地农民捡回去当柴烧。现在，柴变成了财，不仅不能烧，还要大力栽种。近年来，为了给红叶景观“锦上添花”，巫山围绕长江、大宁河沿线，栽植黄栌、乌桕、枫香、红枫等红叶树木，截至目前，已栽植两千余万株，总面积达120万亩，并连续举办十七届“红叶节”。

“北有香山红叶，南有巫山红叶”，一片红叶就像一张归家的船票，召唤无数散落在外的巫山儿女，回来建设家乡。农家乐、森林人家、红叶相关的文创产品，如雨后春笋，遍地开花。下庄村，一个隐匿在巍峨群山之上的村庄，其串联巫山红叶最佳观赏点，创新探索出整村运营模式，现在，这里家家有民宿、户户能就业，人均增收约两万元。

巫山县林业局供图

不知不觉间，红叶带着巫山走出了重庆，走向了全中国。依托得天独厚的优势，巫山发展森林康养产业，荣获“中国天然氧吧”“全国百佳深呼吸小城”和全国“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实践创新基地等称号，成功创建全国森林旅游示范县，成为三峡腹地知名的生态康养目的地。

下山时，一抹晚霞在天边悄然升起，夕阳的余晖洒在漫山遍野的红叶上，也洒在灰白色的山岩上。随着一圈一圈的盘旋，晚霞逐渐从橘红变成玫瑰红，但不管怎么变，一眼望去，晚霞在红叶面前还是失了颜色。原来秋天不仅可以是金黄色，还可以是红色，如此绚烂，又如此热烈。

明明完全可以靠“颜值”取胜的红叶，却并不是虚有其表。从群山的形态不难看出，这里多石灰岩，喀斯特地貌明显。在喀斯特脆弱生态中，石漠化成为最严峻的生态问题，因此，巫山选择栽植黄栌、枫香、乌桕等根系发达、耐干旱瘠薄、水土保持能力强，生态价值和经济价值高的树种。经过多年调整，这里形成了树种多样、结构丰富、功能稳定的森林生态系统。通过独具特色的造林方式，完成石漠化治理百余万亩，每年减少土壤侵蚀量百余万吨。

天黑了，山里温度骤降。每当重庆的气温由热转寒，我就会过敏，脆弱的皮肤仿佛禁不起任何风吹雨打，一场秋风后，脸上就会冒出很多红色小疙瘩。即便如此，我最爱的季节还是秋天。可钢筋水泥铸造的南方城市之中，行道树四季常青，花坛里永远花团锦簇，很难看到荒草丛生、落叶满地、层林尽染的秋景。因此，我常常在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之间，直接从夏天走到冬天，忽略了我最爱的秋天。

但我知道，重庆有秋天，此刻，它就藏在巫山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藏在窗外漆黑又寂静的山岭之中。

回程路上，窗外的红叶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我有些怅然若失，与这美丽的秋景刚邂逅，却立刻又要分离。快乐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还是要回到高楼大厦筑起的“牢笼”之中，分不清春夏秋冬般度过时光。我还是会问自己，山那边是什么？去了巫山以后，我好像找到了一个像样的答案，山那边还是山。

但那又怎样，山那边的山上有红叶，有我追寻的秋日美景，有我的心之所向，有我默然守护的一份执念。这就够了。以后，即便身处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城市中，只要有人告诉我，巫山的叶子红了，我就会知道，秋天来了。

作者简介

范圣卿，笔名白色黑熊，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重庆市新闻媒体作家协会会员，媒体人，出版游记《他乡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