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年前,我跟丁利尚未谋面,收到他寄赠的散文集《远去的村庄》,从中读到故乡的人马牛羊风雪草树,仿佛都是我自己的亲历。于是给他发去短信:看远去的村庄,思亲想家。后来,我见证他成为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的过程。这几年,丁利的创作呈现出明显的进境。如果说《远去的村庄》是献给故地亲情的恋歌,那么《鸟知道》则是关切人与自然的诗篇。他带着乡愁的叹息表达对生灵和生态的倾心,他以亲情的歌咏关注人类的局限和整体性命运。不变的是情感的质朴、认知的通透,从土地到大地,他写作的格局更趋阔朗,也更有内在的接应,于是,在《鸟知道》里,容纳万物与时光,并让这一切在人的心地上生长流转。
早在先秦时期,以《诗经》为代表,中国古典文学的精神表现为自然与人同情共生之“道”。巧的是,首篇《关雎》就是以鸟儿领唱的。关关之音无不是人的心声。刻意将鸟鸣与人意分开的看法,是与古风相悖与先哲相左的愚氓之见。在庄子那里,鸟更是自由生命和逍遥神性的象征。
《鸟知道》告诉我们:“人是否亲近自然,鸟是最好的见证者。”鸟是天地间的生灵,也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征象。吉林西部有许多全国闻名的生态景区。向海、莫莫格、嫩江湾、月亮泡、牛心套保、查干湖等湿地,蒙古黄榆、百里杏花林、茫茫芦苇荡……这里曾是“东北水乡”,当然也是大小鸟儿的乐园,但由于种种原因,曾经成了“旱海”,不仅农牧业受到严重影响,鸟群也随之稀疏。2012年,河湖连通工程开启,人鸟相亲的和谐图景得以重现。丁利描写了家乡的生态变迁。
在丁利的笔下,长白山有“呼吸”、城市会让你“迷路”、燕麦田长出“本色”、瀚海文学涌来“洪峰”,鸟比人“知道”的多。无论是瑰丽神奇的阿勒泰、奇山异水的湘西、层林尽染的桦甸、杏花如海的包拉温都,还是冰湖腾鱼的查干湖,对自然的深情赞美总是与人的至美情感相伴相生。
在《雪落向海》中,向海的开阔蓬勃与野生动物保护专家林宝庆的一生融在了一起。在《还是那片芦苇荡》中,童年有太多美好的记忆都发生苇塘内外,而当她重新恢复生气的时候,“我”故地重游,竟然遇到了童年玩伴的女儿。丁利就这样舒缓拉杂地讲述着他与家园的故事,让自己的情感水波苇浪般涌入家乡的自然情境中。
时光也如飞鸟,黄鹂鸣柳,白鹭翔天。有什么飞去,又有什么飞回?
《门里门外》《眼前飘来一道鞭影》《雪痕》等几篇对亲情和生命的体味令人动容。《门里门外》中,小时候父亲那顶“挂在老屋墙上麦秸编制的草帽”,曾使“我”在迷途时找到了家;“我”曾埋怨有知识的父亲“不事农活、不会疼人、不主家事”,长大后才逐渐走进了父亲作为家长和乡村文化承载者的内心。他拼力把六个子女养大成人,而后又失去了爱人,十余年忍受帕金森病的折磨,他的喜怒哀乐、眼神、手势、话语、走路的样子都影响着“我”的长势。丁利的长散文具有小说质素,此篇完全可以进一步写成有关父亲和土地的长篇小说。他在表述人间朴素情感的过程中,富含自然的魅性、人生的真谛和文学的肌理。
还有《眼前飘来一道鞭影》,写了一匹枣红马的一生,更写出了在困难的日子里一个家庭的相亲相爱。分田到户后,枣红马走进“我”的家中,“生骒子”逐渐收敛了自己的狂傲,也逐渐适应、理解、融入贫困的家庭。驯马、放马、喂马、找马、葬马……一匹马见证了六个孩子的成长、母亲的病故、日子的难熬。绵密入心的故事发生在至真至美的自然人间。
爱自然,又不以自然至上观诅咒人类;爱人类,又不以人类中心论盘剥自然。所谓悲天悯人,放到人与自然的健全关系中思虑,都会有更深远的理解。道法自然,其实就存在于最日常也最可珍的“原乡”里,成人后如果你还能够拥有童心童眸,自然生灵与人境时光的衷曲就会一直与生命的脉动同在。《鸟知道》就是个生动的例证。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9年03月01日 第 07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