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一些专家不肯相信在神农架会有金丝猴。”
“后来一代代人用研究成果证明了金丝猴的确在神农架这里安了家。”
很多人熟知神农架,缘于其神秘的色彩。鲜有人知道,关于世界上金丝猴种群的分布,有一个从东经105°到东经110°的变化,就发生在神农架。东经以东五度,对神农架而言,是一个事关科学论证的节点,也是一个拉开新篇章的序幕。
在神农架土生土长的姚辉,从父母还投身林业发展时,就和小伙伴讨论神农架是否有金丝猴之争。那时的他并没想到,长大后会再次踏上故土,背着行囊,双脚走过一个个山头,脱下“林二代”的外衣,化身为这片有着3253平方公里土地的守护者。
杨敬元(右四)、姚辉(左三)与其他从事川金丝猴研究保护的同事们。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科学研究院供图
5度之争落幕,林业发展转向生态保护
神农架是否真的有野人?是当前大家想要解开的一个谜团。但在50年前,神农架还有另一个争议:是否真的有川金丝猴?鉴于川金丝猴只被发现在四川、陕西和甘肃,难道它们在地球上的活动范围还要再往东?
这个争议持续到1977年才有了答案。这一年,“鄂西北奇异动物科学考察队”在神农架采集到2只金丝猴标本。1980年,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刘民壮首次报道了神农架有金丝猴的分布,将过去由外国专家认定的金丝猴种群分布区间从东经105°延伸到了东经110°的神农架境内。
“还要往东5度,神农架成为川金丝猴被发现的区域中最东的地方。” 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科学研究院副院长姚辉说。
也是在确认5度的同一年,神农架自然保护受到更多关注。森林过度采伐、土地随意垦殖等人类活动给神农架的自然环境带来明显影响,一些研究学者开始行动起来——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等机构9位专家联名致信党中央、国务院,呼吁“救救神农架”。
1981年3月,时任中共湖北省委第一书记陈丕显作了“湖北保不住一个神农架就是犯罪,砍伐不是主要任务,主要任务是保护,要把原始森林、金丝猴等保护起来”的指示。
于是,湖北省发布《关于神农架林区野生动植物资源保护利用管理办法》,决定在神农架划出一定范围自然保护区。1982年经省批准,神农架建立自然保护区。
巨大生态及地质景观价值、自然科学价值由此得到更多的关注与曝光,也让人们重新重视起森林砍伐对生态的影响,并对粗放的开发模式开始反思。一系列有利的政策环境与社会关注,推动着神农架统筹自然保护与经济发展的正确方向。面对木材经济的式微,加强对自然生态的保护成为神农架林区探索发展的主旋律。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姚辉及同学们的父母,作为“林一代”开始退出神农架发展的历史舞台。
“林二代”接棒,成为山野精灵的守护者
随后,沐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神农架林区打通了盘猴公路、新兴公路两条南北动脉,黑熊、梅花鹿、红腹锦鸡等被发现在神农架更多地区,只有水质良好时才会现身的大鲵被人们关注到,这片原始森林也越发热闹。
时间转眼来到2000年,中专毕业的姚辉开启职业生涯的第一站——华中屋脊神农顶的森林防火瞭望哨。回到神农架对他来说是开心的,但姚辉的心里却还有其他的牵挂。
2005年,听闻神农架林区将在金丝猴自然栖息地之一的大龙潭建立研究基地并成立科考队,姚辉迫不及待地报了名。最终他如愿以偿地成了金丝猴研究小组三人中的一员。
“起初刚刚拿起关于金丝猴研究书籍时,跟‘天书’一样晦涩难懂,帮助自己理解的材料也相对匮乏,只能通过一点点观察研究,从不懂到弄懂再到理解、把知识吃透。”姚辉告诉记者。
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他总在琢磨,通过理论学习,还能对金丝猴做哪些方面的研究,帮助它们更好地生息繁衍。
神农架川金丝猴。杨沛摄
“林一代”离开,“林二代”重返山林,传承的故事以另一种方式续写。同是林二代的赵宝山,与姚辉一起长大,他退伍回来,也加入了神农架的巡护队。
“姚辉他们更注重研究,我们的巡护工作更聚焦保护。我们会彼此分享信息。比如他的研究成果让我们知道金丝猴的活动范围、以哪些为食,那么我们就通过这些锁定重点保护区域的范围,重点植物是哪些,从而加强巡护和监测,以帮助他们更好地研究。”赵宝山告诉记者。
“我们是两个不同的工种,更是研究和保护的一种联动。我们小学、初中都是同学,当时没商量过未来要干啥,但兜兜转转,都回到了神农架这里,这片父母那代曾经工作的地方,但工作内容发生了巨大变化。”姚辉说。
从儿时的友情到青年的热情,他们的回归无疑为这片土地注入了新的生机。
从两三公里到比邻而坐,人猴信任不断累积
“进山的第一天,我发现时一只猴子躺在地上,当即趴下,怕惊扰它,但走近发现已是尸骸,被猛兽残食后的现场。”姚辉告诉记者。
物竞天择,始终是神农架这片原始森林的游戏规则。川金丝猴有不少与其共用生境的伴生动物,如金雕、豹猫、黑熊、鹰、黄喉貂、毛冠鹿、梅花鹿、鬣羚、红腹锦鸡等,其中金雕等猛禽和部分猛兽是金丝猴的天敌。
“因为天敌的存在,金丝猴缺乏安全感,生性多疑。因此对于金丝猴语言的研究就变得重要。”姚辉说,而这正是同样来自神农架国家公园管理局科学研究院的杨敬元院长擅长的领域。
作为“猴语”专业级学者,他通过观察研究,发现了当金丝猴附近出现天敌时,所以金丝猴会发出报警声。“常见的有报警声‘ga’和‘u-ga’,如果听到这样的声音,就表示金丝猴处于警惕的状态。”杨敬元向记者介绍道,当哨猴(在树梢放哨的猴子)发出警报声后,成年雄性联合起来面对外敌振跳作威驱赶,确保群体不受天敌攻击。
因为熟练掌握“猴语”,杨敬元也成为最早参与金丝猴救助的专家之一。在当地,他和“杨杨”的故事也广为流传。
1995年,杨敬元接到乡亲的一通电话,说发现一只受伤的金丝猴。“当时我们第一时间赶到现场,查看伤势发现这只金丝猴的手指跟尾骨都断了,判断是从山上摔到水潭中。”杨敬元回忆道,“一开始它还很紧张,后面发现我们每天给它上药,它的伤势一天天好起来,我们去找它时,他会发出一些欢迎的叫声,类似‘噫(yi)’,后来在我们的帮助下,小家伙儿被救治回来。我们也变得‘亲密无间’,直到2005年,它的生命走到尽头。这就是我和杨杨的故事,很多人都知道。”
随着科研人员工作不断深入,金丝猴救助行动有效展开、川金丝猴的声音、食物分布、母婴关系及个体识别等研究都随之出现进展。
上世纪80年代,第一次调查,神农架川金丝猴还仅有501只。到了2005年的第二次普查,神农架川金丝猴已达1282只。而最近的2019年4月第三次调查,观测到的神农架川金丝猴有1471只。
“1471只是截止到2020年年初的数据,因为每年有出生的,也有自然衰亡的,目前在新的调查结果没有发布前,我们沿用的数据仍是1471只。”杨敬元告诉记者。
几十年来,神农架金丝猴的数量明显增加,离不开一代代参与到研究工作者。如今在神农架,不仅有本土的研究学者,记者还见到刚来这里的巴基斯坦籍博士—扎慢的身影。每天上午10点到中午,扎慢每天都会带上自己的家伙什儿去研究基地。“中午的阳光正好,金丝猴爱在树枝上晒太阳,这时我会去采集它们的尿液进行研究。”扎慢告诉记者。
科研队伍不断壮大,也让神农架的金丝猴更受关注。神农架金丝猴作为川金丝猴亚种,如今已由专家确定为神农架独有种群。
3月,记者来到神农架大龙潭金丝猴野外研究基地可以看见,金丝猴早已和姚辉、扎慢等科研人员“打”成一片,嬉戏玩耍,比肩而坐。人与猴的距离已越来越近。
金丝猴在姚辉的背上玩耍。
“刚刚我们走过的那条溪流旁边,就是我长大的地方。一晃眼,小时候孩子们聚在一起讨论的事,如今成了我的工作。金丝猴成为神农架一张珍贵的名片。”姚辉说。
见到他的那个晚上,万里无云、群星璀璨。记者望着这样的夜空问他,“这样的星空是不是对你太习以为常了?”
姚辉抬头望了眼星空,这样答道,“这么浪漫的星空,我都几乎没怎么看过。那时候爬山、跟着猴跑、记录数据几乎是我每天生活的全部。但也没什么遗憾,我们走过的路也是这片星空见证的。那些记忆不曾褪色,不逊于任何一晚的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