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庆瑞，广西壮族自治区环境保护厅厅长、党组书记。曾在环境保护部任职，担任过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副秘书长等职务。从事环保工作以来，参与处置了龙江河镉污染、贺江水污染等重大突发环境事件，是广西壮族自治区人民政府许多重要文件材料起草的重要参与者，发表文章20余篇，主编著作1部。

　　有专家说，信任是除物质和人力资本以外决定国家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的主要社会资本。对于环保工作来说，信任尤为重要。面对压力大、任务重、使命光荣的环保工作，只有上下协调、形成合力，才能共同积极推进、取得成效。广西壮族自治区环保部门在打通上下沟通隔断，建立信任文化方面进行了有益探索与尝试。本报记者为此特别与广西壮族自治区环保厅厅长进行了对话。

　　为何存在隔阂甚至不信任？

　　■上下不信任，既有体制的原因，也有沟通的原因

　　中国环境报：您有在中央部委工作的经历，现在在省环保厅任职。不同的工作经历，在看待上下级关系方面的视角会不会有所不同？

　　檀庆瑞：2006年，我在原国家环保总局工作时，一次去西南地区调研就发现，系统内部存在一定的不信任。甚至听到当地环保部门有人开玩笑地说：“防火防盗防上级。”这对我触动非常大。但当时我只存了一个问号，没有进行过多的分析和研究。

　　等我来到广西挂职，特别是到环保厅工作以后，在潜意识中这个问题又开始经常地浮现出来。通过实践发现，基层和上级部门之间在工作方式方法等问题上存在一些矛盾，进而引发隔阂甚至不信任。一方面，上级部门对下级部门不信任。主要表现在对数据的真实性和准确性不信任，对部署工作的落实情况不信任，对监管尽责程度不信任等；另一方面，下级部门对上级也不够信任。体制弊端是一个重要因素。比如有的县，只有一个环保局长、两个副局长、一个纪检组长和一个总工，就没有几名其他在编人员了，这些地方环保工作往往都靠监测和监察人员来补充。但越往上走就越庞大，呈现出倒金字塔结构。“上面千条线，基层一根针。”多个司局、处室的工作，到基层都要落实到一两个人身上，难度可想而知，由此必然产生埋怨。认为上级单位不切实际、不接地气，只会安排部署，不会分担和减负，由此产生对上级的不信任。

　　中国环境报：除了体制原因以外，还有什么因素导致上下级部门间的不信任？

　　檀庆瑞：上下不信任，既有体制的原因，也有沟通的原因。上级单位制定出台的政策和工作部署如果不符合地方实际，缺乏实践的土壤，或在地方不适用，就难以与地方达成契合。比如环境质量和总量的关系，一些污染重的地方，总量控制任务都可以完成；而一些环境质量比较好或非常好的地方，总量控制任务可能完成得不太好。这样形成的结论和结果都让基层人员对上级单位无法信服。

　　通过多次调研，结合实际工作，我们发现系统内上下级不信任现象普遍存在。如果不能很好地认识并及时弥补，鸿沟会越来越大。

　　如何化不信任为信任？

　　■力图在抓好系统凝聚力的同时，增强系统内部的信任和认同

　　中国环境报：认识到了不信任现象的存在，您在实际工作中是否尝试去化解？

　　檀庆瑞：从不信任到信任，如何实现这一转变？这个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消失不掉。带着这个问题，在实际工作中也进行了一些探索。当然，现在还只是一些碎片化的探索，尚没有形成完整的体系。

　　比如，我近年来在对广西环境信仰的研究中力求一些突破。试图从广西的传统文化和历史发展中寻求一些信仰的种子。广西的民族文化、传统文化、生态文化、海洋文化、红色文化，其实都有一个底色，就是信仰。环境信仰，就是指人在对环境认知的基础上，产生的一种对环境尊崇、敬畏的精神信念，这种信念转化为现实行动，就表现为人的保护自然、建设生态文化的自觉实践行动。这样说比较抽象，换作具体来说，就是人有3个境界：基础的是衣食住行，往上一层是琴棋书画，再往上一层就是信任、信念，乃至信仰。

　　其实，无论是信任、信念还是信仰，都是与群众路线一脉相承的。我们在开展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时就提出学习走在前、班子建设走在前、改进作风走在前、服务基层走在前、环境质量走在前的目标。真正把教育实践活动做出实效，并渗入到具体工作中，而不是一阵风。通过对群众路线活动的“再出发”，进一步增强干部凝聚力，建立环保系统的信任文化。

　　信任不足，势必影响环保工作的正常开展。所以我们提出，通过激励、减负、培训、交流、帮扶、纪律12字工作内容，努力打造环保系统内部信任文化，建设一支铁腕治污、勇于担当、公正透明、作风过硬的环保队伍。

　　信任从何而来？

　　■从心开始，从帮入手，敢于担当

　　中国环境报：那么，信任应该从何而来？

　　檀庆瑞：我认为，信任要从心开始。要有心与心的碰撞。迈开腿、走下去、听呼声。真正了解基层的问题，听他们倒苦水。然后真正落实好解决好基层的诉求，把相关的工作跟上去，去温暖他们的心，做到心与心的对接。这也是信任的基础。

　　为了听到基层的真实声音和真实想法，广西环保厅提出3个100。由厅领导带队组成7个调研组，深入全区14个市109个县（区）开展基层能力建设大调研，与百名环保局长、百名环境监测站长、百名环境监察支（大）队长面对面座谈，通过谈心、交心，做到加强了解、促进谅解、增强信任，有话当面说、有事共同干、有忧大家分。同时，要求厅机关所有处室在1年内足迹要遍布广西所有的基层环保局，彻底改变机关长期不接地气的局面，打通信任隔断。

　　中国环境报：在您参加基层调研工作时，有没有反映的问题印象比较深刻？

　　檀庆瑞：“屁股上挂了个手榴弹天天在工作。”基层工作人员语言非常生动。他是在说，风险随时存在，基层环保工作面临巨大压力。有的偏远山区的环保局工作人员说，很多年都没见过厅机关处级以上领导去过。这样地毯式全覆盖的调研走访活动，全面梳理了基层反映的问题，为打通上下部门间的沟通障碍打下了坚实基础。

　　中国环境报：梳理了基层的现实问题以后，又做了哪些工作？

　　檀庆瑞：信任也要从帮入手。要急基层所急，帮基层所帮。仅去年，我们就投入了两亿多元用于基层建设，基层环保部门在设备、车辆、仪器、业务用房等方面得到了极大改善。

　　帮不仅仅体现在硬件的支持上，还包括软件的提升。全区共进行了约6000多人次的专业技术培训。直接深入到基层的“大篷车”式培训，深受基层欢迎。每位厅领导都直接与1个县定点挂钩，包片帮扶，并制定了相应的帮扶制度。

　　中国环境报：从心开始，从帮入手，这些都为建立信任打下了好的基础。有了这样的前提，还需要做好哪些工作？

　　檀庆瑞：要敢于担当，这也是建立信任文化的重要内容。针对基层急、难、险、重的问题，要勇于担当，真正帮助基层解决难啃的硬骨头。

　　百色市靖西县一家央企曾发生过一次尾矿泄漏事故，让我从中得到了很大启发。一个县级单位的环保部门，如何能管得住央企？让县级环保部门去督政更是很难实现。因此，作为省级环保部门，必须要敢于担当，为基层环保部门减轻负担和压力。

　　环境保护部提出要向督政转变，但让市县一级环保部门督查当地的政府难度非常大。在这种情况下，广西环保厅勇敢地走出来，给基层减负、减压。5月18日，环保厅在广西各大主流媒体上同时公布了14个地级市101个突出环境问题。这好像捅了马蜂窝，一些市长书记坐不住了，有的甚至立即打电话过来指责。但基层环保部门却反响非常热烈，一些地方环保部门表示很振奋，让环保部门有了底气。

　　基层环保部门普遍反映，这样的曝光行动，给地方环保工作带来了新变化、新气象。今年以来，市长书记去环保局调研的多了，给环保局解决实际问题的多了，亲自召开环保会议的多了。比如，钦州市市长上任几个月，就主持召开了30多次环保会议。

　　通过这样的事情，我也进行了反思。环保工作难不难？难也不难。在中国现有的体制下，抓住市长和书记就不难。

　　中国环境报：那么，有没有基层环保部门因为曝光了污染问题和事件，反被地方政府部门以失职为由进行了处理和问责？

　　檀庆瑞：在这方面，自治区环保厅也从为基层环保部门分担的角度做了相应的工作。比如，针对曝光的环境污染问题，纪检部门通常会对相关的环保部门工作人员进行调查，有些基层环保人员会以失职或渎职名义被问责。对此，自治区环保厅在曝光污染企业之前，会与相关纪检部门通气沟通，以确保基层环保部门工作人员在流汗的同时不再流血流泪。

　　中国环境报：这样做不怕得罪人吗？

　　檀庆瑞：这就是担当。作为省级环保部门，敢于担当才能让下级环保部门信任。当然，说起担当，“打铁还需自身硬”。如果作为指挥机关的省级环保部门作风稀里哗啦、工作效率低下，也得不到下级部门的信任。环保部门以专业技术型干部为主，很多人对于管理没有多少概念。因此，这几年环保厅进一步加强了机关管理，并组织召开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管理工作会议，从严党性、严学习、严管理、严责任等方面开展从严治厅活动，要求干部职工在苦练“查督算写帮”5个能力过程中提高业务监管的精准化水平。通过规范管理，工作作风有所提升，树立了良好的工作形象，也得到了下级部门的充分信任。

　　实际上，环保部门工作不仅在下级部门得到了信任，也得到了自治区各级部门的认可和信任。自治区政府年度绩效考评，面对的是自治区领导、各地市、基层部门和社会各界的评判。这两年，环保厅已经摆脱了原来倒数第一的局面，今年更是有望入选先进队列。自治区环保厅通过组织召开环保NGO座谈会、媒体记者座谈会、高等院校环保工作者座谈会、环保企业家座谈会等，积极打造党委政府信任、污染企业惧怕、人民群众满意的环保队伍，塑造全社会可信任的环保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