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街垃圾发电厂后山，通往山顶的道路铺满了散落的炉渣和污泥。 本报记者姚伊乐摄

　　刚刚过去的5月，广东遭受了数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江门、深圳、东莞、惠州等地先后摇身变成了广东“威尼斯”。记者在走访这些“威尼斯”时发现，虽然暴雨如注，却冲不去隐藏在环保设施当中的污浊恶臭。东莞市两座处理生活垃圾的“环保电力公司”，均隐藏着较为严重的二次污染隐患。

　　横沥垃圾发电厂：一边治污一边生污

　　一访横沥：厂区环境恶劣，废渣堆积路旁

　　5月8日，小雨。东莞市横沥镇。

　　一家垃圾发电厂在运行中将大量炉渣随意倾倒并将部分炉渣对外出售。

　　根据这条线索，记者赶到横沥垃圾发电厂厂区外。在厂区北侧约500米的空地上，记者看到，一片黑色的颗粒状废渣被随意堆放在路边，其中还参杂着不少碎布条等生活垃圾。记者从一个供工程车辆进出的坡道爬上了这座小山。站在高处，脚下地势低矮的地方由于降雨已经形成了几个不大不小的污水坑，四周全部是黑色和灰色的废渣，远处还有几个更高的废渣堆。

　　为确认这堆垃圾废渣的来源，记者准备进厂一探究竟。

　　前期调查资料显示，横沥发电厂共有两期工程，分别是东莞市科伟环保电力有限公司（一期工程）和东莞市科伟环保电力有限公司（二期工程），一期工程垃圾处理能力为1200t/d，二期工程垃圾处理能力为1800t/d。这是横沥镇唯一的一座垃圾焚烧发电厂。

　　记者来到发电厂后门时看到，厂门外有一座地磅，四周地面有大量垃圾抛洒，路边积水呈褐色，并散发出恶臭，随着雨水四处流淌。在厂门保安处，记者得知，后门外这条路是为垃圾车运输垃圾而专门铺设的，发电厂每日焚烧的垃圾都由此运入厂区。在与保安交谈中得知，目前企业一期项目正在改建，只有二期项目在正常运行。记者在现场见到的多辆垃圾运输车，均运往二期项目。

　　在厂区内部，记者见到，从大门进入厂区内，道路两侧垃圾随处可见，跟随着抛洒的垃圾和恶臭，最终进入了倾倒垃圾的专用通道。记者在厂区内走访看到，一期项目正在改建，没有运行。但随后当记者表示要见企业负责人时，保安称要从前门进入才能到企业办公区，并派一名保安跟随记者至离去。

　　二访横沥：再次被拒，厂门外显示屏数据静止

　　5月9日上午8时，大雨。记者再次来到横沥发电厂。在正门保安处，记者表示想就一些问题采访企业负责人，并出示了证件，但被保安拒绝，称要总经理同意才能进入厂区。

　　恰逢总经理谢某驱车进厂，保安向其说明情况后，记者随即向谢某出示证件，表达进厂采访意愿。在查看记者证件并拍照后，谢某称要有政府介绍信等手续才能进行采访，否则有权拒绝。

　　记者向其提出了几个问题：垃圾焚烧厂目前的烟气排放情况；渗滤液产生量及处理情况；焚烧后飞灰产生量及处置情况；炉渣产生量及处置情况。

　　谢某对问题含糊其辞，仅表示“技术先进，飞灰交由惠州东江威立雅危废处置中心处理，炉渣交由某水泥厂综合利用。”

　　根据国家相关规定，垃圾焚烧厂作为公共基础设施，必须随时接受媒体和公众监督。记者以此为据再次要求进厂查看，谢某回复说，公众参观要有一定程序，经过上级领导批准，厂方也要事先安排；媒体也没有权力随时进厂，我们也没有这个权力和义务配合。随即驾车离去。在记者与保安和谢某交流期间，记者发现，其门口电子显示牌中显示的粉尘、二氧化硫、氯化氢、氮氧化物和一氧化碳等即时浓度一直保持静止状态。

　　为核实情况，记者之后驱车来到惠州市东江威立雅环境服务有限公司，对东莞横沥、厚街两座垃圾焚烧厂的飞灰转移单据和处置情况进行了核对，并向东莞市环境保护局相关责任人了解情况，证实近两年内这两座焚烧厂的飞灰处置较为规范。

　　三访横沥：渗滤液处置能力不足

　　5月11日，大雨。上午9时许，记者三至横沥发电厂。

　　入厂再遭拒后，记者联系了东莞市环保局副局长、环境监察分局局长香杰新。香杰新称他在外地，会安排相关负责人配合记者进行调查。随后东莞市环境监察分局环境监察室负责人与横沥镇环境监察大队负责人赶到现场。在与记者初步沟通后，监察室负责人表示与记者一同进场调查。

　　就在进厂时，遭遇了戏剧性一幕。在环保局工作人员出示执法证件后，保安人员表示没有接到上级通知，拒绝工作人员入厂，并称记者没有权力进入厂区进行调查，多方拦阻，同时，保安室内的保安也在不断拨打电话。

　　根据我国相关法律规定，环境执法人员可以随时进入企业进行环境执法。环保局工作人员在多次阐明此项规定无果后，带领记者强行进入厂内。

　　随后，多位穿蓝色制服的厂区工作人员从不同方向赶来，表示接到企业负责人指示，向执法人员和记者介绍情况。

　　进入厂区后，记者提及路面垃圾抛洒遗漏严重、厂区恶臭的问题时，一李姓值班经理情绪激动：“又不是我们想让它抛洒的，垃圾车就这样。”

　　记者一行从垃圾渗滤液处理到垃圾焚烧废渣处置整个工艺流程进行了排查。在渗滤液处理车间，这位值班经理介绍说，企业目前只有二期项目正常运行，实际日处理量1500吨，垃圾渗滤液设计最大日处理能力350吨，正常处理量为300吨/日。按他提供的数据计算，垃圾渗滤液日处理量300吨，横沥垃圾发电厂所处理的垃圾含水率只有20%。在多雨潮湿的广东地区，这个数字显然过低，尤其是在雨季。记者在当地另外一家垃圾处理厂所得到的数据是40%~60%。“我们厂里的渗滤液就产生这么多，和其他地方不一样。”这位李经理如是说。

　　在炉渣清理车间，厂区相关负责人告诉记者一行，一期项目与二期项目产生的垃圾废渣全部运往东莞市某水泥厂进行处理。当记者问及厂区北部堆放的废渣时，一名戴姓负责人称：“我以人头作担保，那不是我们的。”

　　随后记者带领环保局工作人员来到厂区北部的废渣堆旁进行确认，工作人员仔细辨认并经相关部门查证核实后向记者表示，这堆夹杂了大量生活垃圾的废渣确属横沥垃圾发电厂所有。

　　追踪炉渣：转移邻县，处置不规范，非法生产

　　为追查横沥垃圾发电厂炉渣去向，记者多方打探，搜集信息显示炉渣已被运至惠州市博罗县境内。

　　当天下午4时许，记者一行驱车数十公里赶至博罗县石湾镇铁厂村，村外一条水泥道路尽头，是一片废弃的农田和鱼塘，一条砂石路通向300米外的一个蓝色钢构厂房，附近堆放有大量渣土，渣土性状与横沥发电厂附近堆积的废渣性状相仿。

　　记者以环保工作人员身份进入厂房拍照录像。

　　在厂房末端的某设备出水口，记者看到，泛着泡沫的洗渣水沿着约两米宽的钢板泻出，流进下面的水泥池，落水处泛起大量泡沫，堆成30公分以上的泡沫堆。泡沫不断向周边扩散，在出水口附近的数十平方米池面上，已经形成一层厚约10公分的污垢层，包裹着下面的污水。池子一侧，与数米高的渣堆相连，另一侧，则是深约两米的低洼地，长满野草，地面有少量积水，一条塑料软管从池沿垂落到草丛里。

　　在加工点，记者见到了负责生产的周队长。周队长指着污垢泛满的池子说，这是沉淀池，沉淀后的污水还可以循环利用，软管用来为生产车间补水。

　　他表示，这个加工点是个水泥厂，将来料进行洗选加工后生产方砖。当记者问及原料来源时，周队长表示他只负责生产，并不清楚原料来自何处。

　　但在加工点办公室，记者看到，一沓厚厚的运输收据上写明出货方为：“科伟环保电力有限公司”，收货方为：“信盛水泥制品有限公司”。据了解，科伟环保电力有限公司实际上早已停产。

　　在厂房周围查看，记者发现，厂房侧面开有一孔洞，大量破碎的橡胶、布条、黑色的塑料渣等从厂房里排出，附近的两处鱼塘边堆积有大量同样的垃圾。

　　在记者正准备离开时，一辆越野车迅速驶至办公室门前，一名男子从车上下来后指挥工人堵住厂门口以及等候在渣土堆旁的出租车，并称：“今天谁也别想走！”在记者出示证件并表明来意后，这名男子情绪缓和下来，自称曲冬，是这处加工点的负责人。

　　据曲冬介绍，他们准备在现址建水泥砖厂，但由于生产设备仍未到位，只好先将原料进行筛选。当记者问及能否出示经营许可证与环境影响评价审批报告时，这位负责人语焉不详，表示证件都在董事长处，目前在外出差，无法出示；而且，他虽然允许记者调查，但没有义务配合，并称一年前环评手续已经办妥，让记者到当地环保局询问。

　　记者致电惠州市环境保护局求证，相关负责人在查询之后向记者回复：“该企业于2013年取得环评批复，但未申请验收，没有取得排污许可证。”

　　随后记者问及原料来源时，曲冬表示，所有炉渣确实来自横沥垃圾发电厂，但他们只接收二期项目所产生的废渣，原因是一期项目炉温不够，“有很多垃圾没有烧透，我们用不了”。曲冬还向记者透露，横沥发电厂所产生废渣一共卖给4家处置单位，信盛只是其中一家。其余3家企业均在横沥本地，生产设备和工艺远远不如信盛先进，“跟我们没法比”，污染更加严重，但他表示不便透露详情。

　　对于场区周边随意堆积的垃圾，曲冬解释说，这是从炉渣中清洗出来、未烧透的垃圾，“按照国家政策，可以填埋处置”。并称，以后还打算在厂区内挖坑填埋。

　　实际上，根据国家相关政策和技术规范要求，未烧透的垃圾可以填埋处置或运回焚烧厂重新焚烧，但如果是填埋处置，就必须运送到正规的垃圾填埋场进行填埋。

　　记者向曲冬就地掩埋垃圾的做法提出了质疑，但他并不以为然，认为自己的做法并无不妥。